迁徙猛禽飞过北京的天空
2022-04-15
中国环境报

带着红鱼飞行的鹗。宋晔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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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环境报记者 肖琪 清晨,当宋晔从北京延庆驱车赶往西山地区时,天还未亮。60公里外,西山山脉的上空还是一片寂静。这是今年北京迁徙猛禽监测项目开始的第10天。

  10年前,宋晔与自然之友野鸟会的朋友们发起了北京迁徙猛禽监测项目。自此,每年春秋两季,项目监测人员都会前往西山与猛禽相会,记录下飞过这片天空的猛禽种类和数量。

  而在2500公里外,广西北部湾滨海湿地晨曦微露,滩涂上零星散落着几只滨海水鸟,美境自然(广西生物多样性研究和保护协会)鸟类调查项目负责人肖晓波,正等待着潮水退去前水鸟聚集的时机,好赶在水鸟大快朵颐之前,记录下数量与种类。

  从北京到广西,鸟类生物多样性调查都以其独特的方式进行着。对于宋晔和肖晓波而言,调查过程中曾遇到过哪些困难?他们在鸟类调查中收获了什么?而那些长期坚守所得到的珍贵数据又将发挥什么作用?记者近日跟随北京迁徙猛禽监测项目负责人宋晔前往北京百望山,探寻猛禽监测背后的故事。

  调查之难:个体识别和等候时机

  到达西山山脉的百望山时,天已大亮。这里迎来了最早一波游客,但宋晔的目的地和他们不一样。百望山的猛禽观察点是他在这个春季将要守候的地方。

  一路上,山噪鹛的叫声让山林的生机和活力一下子迸发出来。放下三角架,拿出望远镜,宋晔站立山头望向远处,目光所及之处,还未有猛禽现身。

  实际上,在北京这座大都市遇见猛禽并不是一件难事。全世界日行性猛禽320多种,中国有60多种,在北京地区记录到39种。由于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地形,北京正处在世界猛禽迁徙的重要通道上,城市的上空,每年都会有数以万记的猛禽飞过。春秋季节,它们在这里停歇或补给,远赴目的地繁殖或越冬。

  赶上春秋两季猛禽集中迁徙经过北京的“黄金时段”,人们只需在北京西山的千灵山、香山、百望山、鹫峰等地,找一处视线遮挡较少的山顶耐心观察,总会有所收获。

  耐心等待果然不会让人失望,远处山顶上出现了几个黑点。“它们正顺着气流盘旋。”宋晔解释道,白天,沿着山脉的迎风坡往往会形成较强的上升气流,对翱翔的鸟儿非常有利。猛禽就会借着山地的有利气流迁飞。

  为了增加遇到猛禽的几率,监测者要对猛禽生活环境以及行为规律有深入了解。比如,对于喜欢山林的鹰属猛禽,要到山地环境寻找,留意山脊线的位置;对于鹞属猛禽则要到湿地和苇塘中寻找;而鸮形目猛禽具有昼伏夜出的习性,到了傍晚才会集中活动、觅食。

  遇到猛禽后,真正的挑战出现了:监测人员需要对猛禽进行准确的个体辨识。这要求监测人员具有专业素养,既有理论知识的积累,也有实践经验的总结。宋晔举了个例子,在北京生活的鹰形目猛禽中,苍鹰是春季到达北京比较早的物种。由于相对接近的亲缘关系,苍鹰与同为鹰属猛禽的“兄弟姐妹”—— 雀鹰、赤腹鹰、凤头鹰、日本松雀鹰、松雀鹰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相像,特别是成年苍鹰和成年雀鹰的体型和羽色相近,这给辨识带来一些困扰。

  当西山上的监测人员为识别猛禽而发愁时,对于远在广西北部湾的肖晓波来说,在滨海水鸟调查中,她最担心的是错过退潮前的最佳时机。因为在这个时间窗口,水鸟会聚集起来等候潮水退去时饱餐一顿,这样的聚集也方便调查人员记录数据。不然,一旦退潮,水鸟会在滩涂上迅速分散,有时离岸会有七八公里。这时候,十几公里长的海岸线对于调查人员来说就是很大的挑战。

  “最令人沮丧的还有遇到大风大雨等恶劣天气,在开阔的海边没有遮挡,我们只有和单筒望远镜一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肖晓波说道。

  据了解,北部湾地区的水鸟调查采用了样线法和样点法。具体来说,选定1公里—3公里不等的样线,在不同的生境以每小时1—3公里的速度统计样线左右两侧栖息地范围内观察到的鸟类信息。为避免重复记录,监测人员对由前向后飞的鸟类进行计数,由后向前飞的则不计。当遇大群水鸟集中时,则使用样点法进行观察,如用望远镜从集群水鸟的单侧开始向另一侧横向扫描计算数量和种类,将鸟类分为不同的小单元进行统计。当遇到不能当场准确辨认的鸟类时,需要先确定科属后,拍下照片,调查结束后再请专家进行辨识。

  “鸻鹬类一般在开阔的浅滩活动,多数比较警觉,我们只能在距离较远的地方观察。”肖晓波谈及辨识的难处,“在扰流和光线的影响下,海边的烈日和大风都会给我们辨认水鸟的大小、嘴型和体色增加难度。”

  无论在北京还是广西,提升专业能力和积累经验都成为鸟类调查者们解锁更大调查乐趣的必然选择。

  调查之趣:记录稀有鸟类带来惊喜

  “刚刚飞过去的是普通鵟。”宋晔在记录本上写下了基本信息。10多年的猛禽监测经历,让他对各类猛禽如数家珍。

  对于监测人员来说,猛禽识别有窍门,要在每一个类群里找到“标准”鸟,把‘标准’鸟看明白、记清楚后,根据翅形、体形、飞行姿态等来确定属,再通过诸如羽毛颜色、翅尾比例、翼指数等身体细节,最终做出个体识别。

  比如监测人员会将鵟属猛禽的“标准”定位在普通鵟身上,因为它们最常出现,胖胖的身材,头圆项短,五枚翼指,体色常为深棕。当对普通鵟非常熟悉后,用目标物对照找不同,对大鵟和毛脚鵟的辨认就会容易很多。

  和普通鵟的迁飞一样,北京迁徙猛禽监测项目的监测人员,有的离开,有的加入。对于这个团队来说,10年来,每年两个迁徙季,坚持每天都有人值守在山上保证至少8小时的监测,并不是件易事。还好有令人惊喜的监测结果回报了他们。

  去年春天的迁徙监测中,宋晔的团队发现了曾在北京历史上有记录但后来消失了很久的一种猛禽——白腹隼雕,它也是北京地区传说中的“神秘之鸟”。尽管科学文献显示北京地区有其分布,但在现代鸟类观察实践中,却从未记录到它的身影。最近两份确凿的记录得追溯到1935年和1927年以标本形式出现在北京的白腹隼雕,但苦于证据模糊,难以最终证实。宋晔表示:“我们的记录提供了确凿的证据。”

  除了白腹隼雕这样在北方罕见的重量级物种以外。还有很多猛禽会让监测员眼前一亮,比如鹗。一般的猛禽会在迁徙路上捕捉昆虫、鸟类以补充身体消耗,而作为食鱼者,鹗偏好抓鱼,它们会带着捉到的鱼继续迁徙,饿了随时吃。

  宋晔就非常幸运地拍到过带着红鱼飞行的鹗。“据我们观察,北京迁徙过境的鹗中有不小的比例都带着鱼。从监测点周边的地形地貌分析,这些鱼很可能是在永定河、颐和园、圆明园或者附近的水域捕捉的。”一座城,滋养了野生动物和人类。

  而对肖晓波来说,水鸟调查的乐趣也是丰富多样的。“许多鸻鹬类在春天到来后,开始渐渐换上与冬天完全不同的羽色。” 肖晓波解释,鲜艳的羽色一般被认为是异性选择或同性竞争的结果,简单来说,色泽更加艳丽的鸟儿更容易获得异性的青睐,所以大部分成年鸻鹬类都会换上鲜艳的“繁殖羽色”。

  “繁殖羽色”的鸻鹬类,不再像平时那样以黄白灰为主,不仅色彩更丰富,也更便于观察者们辨认。对于鸟类爱好者来说,同时观察过一种鸻鹬类的繁殖羽和非繁殖羽,才是真正了解这一鸟类的开始。

  调查之用:科学认识下加强保护

  在北部湾地区,停歇的水鸟被当做环境“指示物”,用来对当地的环境做出评价。北部湾地区位于东亚—澳大利亚鸟类迁徙通道上,这里的红树林、滩涂等滨海湿地都为迁徙水鸟提供了中途停歇、越冬的重要场所。而随着人类经济活动的加剧,北部湾也承担着提供海上运输吞吐等经济发展功能。 “沿海开发可能会带来鸟类栖息地干扰和破坏的问题,而这里生活着勺嘴鹬、小青脚鹬、大滨鹬等珍稀濒危鸟种。对水鸟及其栖息地的长期监测和保护就成为北部湾滨海湿地保护的重要内容。” 肖晓波告诉记者。

  同样,猛禽是大自然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评价自然生态系统健康与否的重要指标。它们种类丰富,是国家级的保护动物,大量捕食啮齿动物的习性也与人类的农林牧业生产生活息息相关。对于猛禽中大部分物种,人类的了解还相当有限。

  宋晔希望依靠北京迁徙猛禽监测调查项目,用科学的观察和记录方法,对迁徙经过北京西山地区的隼形目及鹰形目猛禽进行调查,摸清它们的迁徙规律和种群数量变化情况,为保护工作提供重要的基础数据。

  10年的监测积累了海量数据,对这些记录的整理和深入分析一直在持续,人们也从中发现了北京猛禽迁徙的一些特点。比如凤头蜂鹰、普通鵟以及雀鹰是明显的优势种,迁徙种群数量较大。不同猛禽在迁徙策略选择上存在显著不同,黑鸢、凤头蜂鹰等有较强的结群迁徙行为。而猛禽迁徙高峰的到来则与各物种捕食对象在繁殖地的大规模出现直接相关。

  经历了白天辛苦的飞行后,猛禽需要补给和夜栖。宋晔告诉记者,随着北京生态保护力度不断加大,西山地区经过几十年的林业建设,植被丰茂,食物资源相对丰富,而且这一地区通常较少有人类活动,“这就给猛禽的夜栖和少量补给提供了理想的环境。”

  迁徙是猛禽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在北京能看到的猛禽,超过80%的物种具有迁徙行为。它们都会在春季从南方越冬地出发,经过艰辛的旅程到达位于北方的繁殖地,交配、产卵、育雏,待幼鸟羽翼渐丰,便会启程返回南方越冬。北京这个中转站,成为极其重要的一环。

  雀鹰划过北京的天空,宋晔等待下一个迁徙季的到来。而守候在滨海湿地上的肖晓波,发现了一只羽色开始泛红即将北迁的勺嘴鹬,这让她觉得自己今年的运气一定会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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